◎谢宗玉
登岳麓山
民国·蔡锷
苍苍云树直参天，万水千山拜眼前。
环顾中原谁是主？从容骑马上峰巅。
蔡锷写这首诗，或者说，这首诗找上蔡锷，简直是珠联璧合，相得益彰。蔡锷是一个政治家，也是一个军事家。一生做了两件大事，足以让他在历史的黄卷中高出同辈英雄小半截。
一是他能迅速响应辛亥革命，在云南举起反清大旗。二是他举行护国军起义，主导反袁称帝运动。还有一点，就是他一生没什么负面新闻，这使得他跟别的军阀，气质迥异。
这或许跟他英年早逝有关吧？屠龙少年没有机会变成恶龙。
我的恶意猜测，跟这首诗有关。
这首言志诗很通俗，不需作过多解释。全诗洋溢着一股王霸之气，雄心勃勃的，一看就是一个了不得的角色。诗中气魄丝毫不亚于黄巢的《不第后赋菊》诗：“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但也仅仅如此了，与《沁园春·长沙》和《沁园春·雪》比起来，就大大不如。
毛主席是“问苍茫天地，谁主沉浮”，这里面虽有王者气象，但主要还是想为这个国家、为这个民族、为亿万劳苦大众谋条出路。之后他有了答案，“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此词出来时，他还特意解释说，这里的“风流人物”，不是指帝王将相或某个人，而是指革命群众。
但其实大家都明白，他的解释或许是真心的，但革命群众，需要一个核心领袖，这才能构成一个有机统一体。正因为这样，毛主席领导的革命事业成功了，蔡锷劳心劳力，却“中道崩殂”。可以预想得到，蔡锷若没有英年早逝，除非他能像朱德一样，加入到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救亡图强大潮中来，不然最后他也会沦落成一个只知争权夺利的割据军阀。
单从这首诗来看，后者的可能性还是蛮大的。“环顾中原谁是主？从容骑马上峰巅”，蔡锷明明白白地承认，他想入主中原，并且对自己的能力充满信心。“从容”两字既出，自是胸有成竹。只是，让人疑惑不解的是，打马跑过这种小山冈，怎么就让他产生了一种“气吞万里如虎”的豪情呢？又不是打马上五岳。
可能跟麓山北望的一马平川有关吧？至少从地理上来看，走出大山环抱的云贵，来到山势渐微的湘北，以后入主中原，就容易多了。可惜无法求证此诗的写作年代和背景，要不然就可以分析出蔡锷更详细、更精准的心思来。
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千个游客，也有一千个岳麓山。南方植被茂盛葳蕤，但高耸之木并不多。岳麓山也只有从清风峡到麓山寺这一路有些高大古木。但蔡锷看到的，却是“苍苍云树直参天”，仿佛麓山全是参天大树。
这不能说他错了，而是跟他的视角有关，他关注的全是伟岸大树，灌木荆棘都被他忽略了。或许也没有忽略，只是在“慕强”审美思维的主导下，能成为他歌咏对象的，只有这些擎天大树。当然，这也只是诗歌的比兴手法，他要抒发胸中豪情壮志，得先歌咏参天大树。
这种强者心理，在第二句展现得更为淋漓尽致。“万水千山拜眼前”，一个“拜”字，简直狂得没边，连李白都不敢这么用，他却用得理所当然。若真有一日他荣登至尊宝座，还真不知道这个人会采取何种治国方略？
从这句诗来看，蔡锷似乎缺乏敬畏之心？连千山万水都要拜倒在他脚下，又何况亿万升斗小民？历代帝王就没有见过这般嚣张的，此诗比朱元璋的“杀尽江南百万兵，腰间宝剑血犹腥”还要气势逼人。
诗言志，歌咏情，如果这真是蔡锷的内心独白。仅凭此诗，我就要对他侧目而视了。不过，文字是无辜的。小小的岳麓山，居然诞生了这么一首“大大”的诗歌。除《沁园春·长沙》能“镇压”它外，其余诗词跟它相比，气势都要逊色不少，所以我才将它选进来了。
蔡锷，湖南邵阳人，享年三十四岁，归葬岳麓山。
（选自《千年弦歌》）
谢宗玉简介：湖南安仁人，一级作家，中国作协全委会委员，湖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湖南毛泽东文学院院长。著有《时光的盛宴》《末日解剖》《谁是最后记得我的那个人》等17部文学专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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