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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评论 | 欧阳白:洛夫诗歌赏析:《读诗》《读帖》与《读经》

时间:2024-08-21 22:44来源:诗屋杂志编辑:叶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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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白语:洛夫先生在生前曾希望我对他晚年所写的三首诗《读诗》《读帖》《读经》写文章进行分析,不久我就完成了三篇文章的撰写。这三篇文章的压缩版收进了《我的涅槃像一朵荷花升起》,今天所发的是最初的原版。

 

洛夫诗歌:读诗

 

读诗,就是不断地使自己成为零

成为赤身露体的婴儿,或一块石头

成为天空最亮的

却又让人找不到方向的星辰

而太阳的意义

就在使人读不懂

 

读诗如果使你感到痛

那就到万用词典里去寻找

那个止痛的词

词是好东西,是意象的乳汁

诗便有了血,有了生命及其奥秘

有了河的动感

鱼群欢声鼓噪,跃向各自的龙门

此外,他们也在搜寻多钙的词

譬如骨头,一种很深很深的沉默

不可能在华丽的肌肤里找到的东西

骨头纵使不穿衣裳

内部也藏有一定的温度

 

读诗,有时好比

手里抓住一条鲶鱼

一不小心就溜出了意识

钻进了感觉,成了

一个没有姓氏的暗喻

想象是一盏午夜的街灯

只管照亮自己在南方的某个城市

于是,你可以窈窕你的淑女

他可以君子他的好逑

我却不幸在金刚经里邂逅一群囊鱼

把被烟火熏黑了的佛性

全部吃光

 

读着读着

我终于让自己归了零

不再成为发光的原点

这,也算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欧阳白赏析:如何读诗?诗人有自己独到的理解,一般人都认为现代诗不好懂,难以理解,而如何读“诗魔”的诗,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诗魔”的魔幻手法,容易让人坠入意象的森林,而不得出。但好的诗歌不一定就是容易懂得的诗歌,同样,很多流行的诗并不是艺术上的佳构。

 

洛夫曾经说过,有的时候,诗感受就好,读者对于诗的理解,往往会出现与作者的初衷不一致的情形,但这不妨碍阅读时的那种感动,那个时候所感受的美。那么如何读诗,“诗魔”也有自己的一番见解:

 

“读诗,就是不断地使自己成为零

成为赤身露体的婴儿,或一块石头”

 

读诗的时候首先就要自己主动清零,抛弃掉固有的观念,抛开理智和世俗的利益观念,变得像个婴儿,一丝不挂的婴儿,也就是要有所谓的赤子之心,“复归于婴儿”,一片童真,一片天真, 这个时候就开始进入到空灵的状态,似乎呆头呆脑的像“一块石头”的境地,心如墙壁的境界,这个时候欣赏诗,就像不断漱口以后让口腔中的味道清干净,然后再去品茗。这是基础,然后还要提升:

 

“成为天空最亮的

却又让人找不到方向的星辰”

 

清零以后,还要发挥想象力,像诗人一样成为天空最亮的星辰,知其明亮却不知道方向,这就是被明亮的星星“亮瞎了”眼睛那样的感受,很多人有过这种感受,在遇到令人心仪的对象的时候,所有的感官功能都会失去,人进入一种迷乱恍惚的状态,遇到令自己极为满意、为自己十分欣赏的作品的时候,大脑也会一片空白,吴昕孺先生曾告诉我,他在写长诗《原野》的最后一章的时候,状态极佳,写完以后也是大脑一片空白,说实话,我在读这一章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当然读洛夫的诗歌的时候,这种状态更多,比如读《与李贺共饮》《长恨歌》《漂木》,特别是我最喜欢的《背向大海》的时候,我常常会背后有沙沙之声的幻觉,会有汗毛倒竖的时刻,被诗所吸引,忘记所有身外之物,甚至是自己的身体发肤,直至自己的感官能力也失去。诗人反过来说此事,把它说成是“太阳的意义/就在让人读不懂”。

 

被震撼了,是上文所述的感觉,还有就是感觉到“痛。”诗人大多是敏感的,痛是感觉中让人难以释怀的,所以很多诗人在写作之前是被“痛”了,读者读后也会感同身受地被“痛”一次,陪着“痛”一次,有首歌的歌词里也有类似的说法:“爱多一次,痛多一次”,这是欣赏艺术的相通处。痛了,就去找止痛药,诗人开出的药方还是词语。我们为词语所伤,止痛药仍然是词语。其实词语是用来表达的,诗人反其道而行之,以词语为本,倒置内容和表达方式,达到陌生化的艺术效果。词语构成意象,有了意象,就有了“血”和“动感”:“鱼群欢声鼓噪,跃向各自的龙门”,这就是鲜活的意象,有着“血”脉动的感觉。除了动感,还要寻找“多钙的词”,“骨头”一样的词,这是构成坚硬精神的元素,骨头即使不穿衣服,也有温暖内存身中。所以,寻找那些多钙的词,就可以感受深处的温暖,这远非一般修饰性的华丽辞藻所能替代。

 

但毕竟诗不好读,有时候读诗就像在抓一条鲶鱼,顺着它滑溜的身体,读者可能就走出了意识,走出了理性、逻辑和思辨的意识,回到最初的直观感受,回到感性,回到第六感,回到赤子之心的状态,成为“没有姓氏的暗喻”,“没有姓氏的暗喻”实际上就是指称上述的浑然忘我的状态。在这个状态下,理性思维暂时停滞,可以成为只管照亮自己的街灯,而不管他人,可以窈窕,可以好逑,而不用顾虑他人。而诗人却不幸,他的感性最终被艺术之神制约:他在金刚经中遇到了一群囊鱼。这里诗人开始了对于经典的消解,金刚经是佛门大经,地位十分重要,特别对于禅宗,那是宝典中的宝典,那么诗人如此消遣经典是不是一种不敬的行为呢?比如诗中说这囊鱼吃光被烟熏黑了的佛性,但佛性真能被熏黑吗?囊鱼可以啃书页,它能啃得动书中的妙意吗?自是不能,所以这是诗人的幽默,当然从更深处看,这是诗人使用了禅的思维方式,以囊鱼消解经典,其实正是禅宗的手眼。所以,这里的描写非但不是对经典的不敬,反而是一种致敬。与呵佛骂祖的德山宣鉴一样,和劈佛像做柴火取暖的丹霞天然一样,是心中磊磊落落全无挂碍的境界。呵佛骂祖典出《景德传灯录》:德山宣鉴对《金刚般若经》深有体会,他对弟子说:“于己无事则勿妄求,妄求而得也非得,汝但于心于事,无心于事,则虚而灵,空而妙。”意思是一切都不要求,包括佛和经,有弟子问他:“什么是佛?”他答:“佛即西天老比丘。”继而称:“达摩是老臊胡,十地菩萨是担屎汉,等妙二觉是破戒凡夫”临济义玄也说:“求佛求法,看经看教,皆是造业,你若求佛,即被佛魔摄去;你若求祖,即被祖魔缚你;你若有求皆苦,不如无事。”当然,诗人写此,并非为了展示佛学境界,而是告诉大家读诗进入“三摩地”——无我之境的时候,就是这种类似于禅定的空灵和彻底的自由。

 

这样读下去,清零已经是自然可成的境界,发光都是多余之举,诗人说,这也是“不错的选择”,即是说,读到忘我,读到被诗感动,进入了诗,一切就足够了。

 

洛夫诗歌:读帖

 

冷冷的墨水一滴

从东晋那片竹简上滚滚而下

大地一阵摇晃

天空顿时停止呼吸

随之王羲之登上舞台

行过以千年掌声哺育的

兰亭岁月

仅仅一篇曲水流觞

便淹没了历史碑帖中的

墨水浩瀚

笔走空濛

 

如你看到一位和尚

从酒潭里进去

又从墨池中泅出

他准是那个怀素

读他有读钟磬般的肃静

有读木鱼般的激动

有读二锅头般的狂肆

不醉是不可能的

不可能不像

炸酱草在秋风中醉态可掬

酩酊中

我痴呆如石

伸颈向他的墨池下望

啊呀!险些被他那

飞扬跋扈不断飞跃的墨水

溅飞了眼镜

 

为了在每个字里面

寻找他的灵

他的神

每天便与他并肩猫在酒甕里

不想回家

 

欧阳白赏析:洛夫除了是大诗人外,还是著名的书法家,他的书法展在大陆多地多次举行,也在加拿大、台湾多次举行,他的纪念馆里除了手稿、照片外,很多是他的书法作品,到了晚年他说,现在别人说他的诗写得好,已经没那么激动了,但说他字写得好,会很高兴,他出过书法集,中国邮政还曾以他的书法作品为主题出过专门的邮册,销售得非常火爆,估计最近还会重新印刷。关于书法和诗歌,他有着非常精到的理解,他认为,以书法写新诗是一项新的艺术追求,一种诗歌的新表现形式的探索,并且称之为“由书法过渡到诗歌的另类形式”。人们通常读到的诗都是平面印刷品(且不提网络诗这一另类形式),洛夫希望通过书法把诗提升到水墨艺术的层次,使两种不同形式的美作有机的结合而化为一个更丰富的二元融合的宇宙。这样一来,便不免经常有人问到他:你是一位现代诗人,却以最传统的书法形式来表现最前卫的诗歌,你不觉得这是一个矛盾吗?他回答说,表面看来的确如此,但在某些事物的内在规律里,矛盾的极致又何尝不可能转化为一种新的和谐?基本上,诗与书法的性质颇多相通之处:第一,二者既单纯而又复杂(丰富);第二,二者既稳定(规范化)而又富于变化;第三,既传统而又现代(因为凡具创造性的都具现代性);第四,诗与书法都重视创意,二者的美都是超越时空,万古常新的。他还总结道,中国的诗歌和书法是两种最具体也最抽象,虚实相生的艺术形式。“就书法而言,字的笔划很单纯,不受形的限制,讲究生动的气韵和节奏美,以及黑白二色所构成的一种特殊的造型美,它可以使人感到一种生机,一种灵气,一种无言的禅境,其艺术的永恒性超过绘画,因为一幅画多少受到物象的限制,观赏者的想象也跟着受到限制,而书法却有着无限的开放性”。

 

书法和诗歌是他艺术的双翼,两者相融相通,互相促进。晚年的他在书法上下了很大的功夫,各种碑帖更是他临摹的对象,所以读帖当然是作为书法家的洛夫必需具备的基本练习,这首诗就是描写他关于读帖的诗意感受的。诗中写了两位书法大家:王羲之和怀素。

 

首先写王羲之,他的墨水一滴,就能导致大地摇晃,天空静止,一篇兰亭序就可以淹没其它所有的书法佳作,这一节的描写极尽夸张之能事,以上几点都是说王羲之书法的震撼效果。当然,诗人在这里也把兰亭序的写作经历做了粗线条的勾勒,下面为了让读者能完整理解此诗,将此故事引述于下:永和九年(353年)三月初三上巳日,作为晋代贵族、会稽内史的大书法家王羲之偕亲朋谢安、孙绰等42位全国军政高官,在兰亭修禊后,举行饮酒赋诗的“曲水流觞”活动,引为千古佳话。这一儒风雅俗,一直留传至今。当时,王羲之等在举行修禊祭祀仪式后,在兰亭清溪两旁席地而坐,将盛了酒的觞放在溪中,由上游浮水徐徐而下,经过弯弯曲曲的溪流,觞在谁的面前打转或停下,谁就得即兴赋诗并饮酒。据史载,在这次游戏中,有十一人各成诗两篇,十五人各成诗一篇,十六人作不出诗,各罚酒三觥。王羲之将大家的诗集起来,用蚕茧纸,鼠须笔挥毫作序,乘兴而书,写下了举世闻名的《兰亭集序》,被后人誉为天下第一行书,王羲之也因之被人尊为“书圣”。而《兰亭集序》也被称为“禊帖”。

 

然后写怀素,这位书圣更是草书之圣,喜欢喝酒,他出没于酒坛和墨水之间,才华横溢,却行为不羁,这正是草书的精神,所以诗人在读他的时候受益良多:

 

读他有读钟磬般的肃静

有读木鱼般的激动

有读二锅头般的狂肆

 

可以读出很多种感觉和意境来,肃静、激动最后到狂肆,一步步到阅读体验的巅峰状态,到二锅头一般的狂肆状态。也说明诗人对书法的痴迷,对书法大家怀素的敬仰以及对他书法艺术的深度理解。狂肆到了高级状态就是如同醉酒一般,如痴似醉——醉态可拘——酩酊,痴呆如同石头。看墨池差一点被水珠溅飞眼镜,也是极为夸张的描写。最执着和痴癫的状态是渴望与他的书法他的帖合二为一,每天与他并肩猫在酒甕里,完全失去自己:

 

为了在每个字里面

寻找他的灵

他的神

每天便与他并肩猫在酒甕里

不想回家

 

 

洛夫诗歌:读经

 

读遍所有的经书

金刚经,六祖坛经,楞严经,

般若菠萝蜜多心经,新旧约圣经

 

结论:

全是空话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空了真好,匣子里暗藏太多的玄机

和玄机以外的另一种空

充实而完美

 

色,无非是盐,是铁,是奶质品,是红

烧肉,是忙得发抖的手机

空,无非是盐之味,铁之桀骜,奶质

品之温驯,红烧肉之令人又爱又恨

手机之让人活得无处可逃

 

人到晚年

大多迷上了心经

我看到字与字之间好大的一片空白

一种真实不虚的茫然

从句与句之间念出了悲悯

念出了色与空的可笑,生与死的无奈

而有时只因我的愚昧

错把波罗蜜多念成了菠萝蜜

甜是够甜,

却让佛祖的笑声

湿透他一身袈裟

 

再老一些,我读自己的心经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每样尝一点点,一点点就好

于是,观自在,默默地

任神在我心的深处筑巢

 

欧阳白赏析:洛夫是基督徒,曾经两度受洗,但他也深受传统文化的影响,对于道家的庄子很喜欢,庄子的思想在他的诗中时常出没,而他的禅诗更是赫赫有名,不仅量多,而且水准极高,叫绝的是,他还曾到寺庙里给和尚讲解自己的禅诗。当然,洛夫还是很清醒,他多次对我说,他所理解的禅与佛教的禅还是有区别的,他的禅更多地是作为思维方式的禅思,那种无理而妙,那种空濛不着,那种曲径生幽和柳暗花明,其实在佛教文化中禅当然包括很多内容,如禅坐,如打机锋,但其实最重要的还是作为思维方式的禅思,不过禅其实反对思维,这与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一样,禅的思维方式就是反对任何的逻辑思维,反对我们赖以生活的意识和思想,一念起,禅就跑到九霄云外去了,所以,很多人看不懂禅宗的公案就很正常,因为公案中大部分无法用一般的语言、意识和逻辑去解释得通。

 

在佛教经典中,洛夫比较喜欢《心经》和《金刚经》,《坛经》和《楞严经》也有涉猎,对于般若性空的了义,他理解甚深,他对于“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辩证观点非常认同,对于偶像化的世俗佛教倒不认可,他的诗中经常会出现禅的字眼,“荷花的升起是一种欲望,是一种禅”,这句话可以看得出他能够超越二元对立的思维,进入比较高级的禅思境界。他的诗文中经常有对于执着的讽刺,甚至包括对于执着经典的讽刺,他经常在诗中借助囊鱼啃书的意象讽刺人不能真正理解经典的深刻涵义却盲目崇拜经典的行为。他写过《大悲咒》,以后现代的艺术方式解构很多人眼中神圣不可亵渎的经典,甚至引来一些和尚的抗议,其实,他并不是与佛教为敌与和尚为敌,他对于经典的消解更是禅的精神,这与劈掉泥塑木雕的佛像做柴烧的行为殊无二致。日常生活中,他的和尚朋友真还不少。所以,他对于禅门经典的理解也超过一般人,因而他说,这些经典说的都是空话,当然,这很巧妙,这里的空字,并不是废话的意思,而是暗示这些佛门究竟了义的经典是讲般若性空的,诗人进一步说,空中有玄机,玄机中有空,充实而美,也就是空中妙有的意思。值得一提的是,诗人把《圣经》也放在这些佛经的中间,说明他对于新旧约的理解也达到了哲学的境地。很多宗教家试图将各派宗教的教义进行融合,佛家的学者这样做的人多,他们讲基督徒的礼拜忏悔以及对经典的唱诵与佛门的礼忏、念佛法门相提并论,似乎也解释得通。总之,人类历史上的那些圣贤对于宇宙人生的理解肯定是想通的,只是表达方式不完全一致而已。

 

接下来,诗人开始了对色空关系的诗意解读:

 

色,无非是盐,是铁,是奶质品,是红

烧肉,是忙得发抖的手机

空,无非是盐之味,铁之桀骜,奶质

品之温驯,红烧肉之令人又爱又恨

手机之让人活得无处可逃

 

诗人在此理解的色是具体化的物象,有盐、铁、奶制品、红烧肉、手机,而他理解的空则是这些物象的某种特征和性状,如盐的咸味、铁的桀骜、奶制品的温顺、红烧肉的肥腻和好吃带来的又爱又恨、手机给人的方便以及让人无法离开对人的异化等等,带着非常深刻的思考。当然,这是诗人的诗意解读,与佛经的原本涵义有差距很正常,因为在禅宗看来,事物的性状虽然不是具体的可触摸的质感,但也属于色的范畴,也就是物质性的范畴,禅门所说的空是空性,是物质都具有的终归为空的性质,而不是一般的性质,所有物质的空性是相同的,不是各种物质的空性各不相同。诗人并非不知道空性的真实含义,而是诗人要借此写人生的无奈,特别要写人的异化。红烧肉让人又爱又恨其实就是在写物质之于人的两面性,手机让人活得无处可逃,则是直接写异化,人创造了手机,最终却为手机所缚,其实很多人的创造物都是如此,特别是金钱、权力等等,本应该是为人的自由而存在的,结果却使人失去自由。理解到这,其实又回到了禅,因为禅就是讲解脱的,禅就是要恢复人的自由和超越,与我们要脱离手机的束缚,脱离观念的束缚一样。

 

紧接着,诗人开始着重于对他所喜爱的《心经》的解读和消解。人到晚年,大多就迷上了心经,洛夫也一样,他写了许多心经原文的书法作品,心经中的智慧让人着迷,但因为心经是佛法的中心,经文很短,才260个字,所以文简义丰是最大特点,这也导致很多人理解上的困难,字与字之间的“空白”和阅读时的茫然,即是此意,字与字的空白处其实需要读者的理解和智慧加入。但洛夫慧根不浅,他能读出经文中的慈悲来。禅门经典的慈悲与《地藏经》等直白的慈悲不同,它的慈悲来自于对一切的消解,这个一切当然就包括了世间的一切痛苦。洛夫能从心经中读出慈悲,自有独到和过人之处。

 

接着出现的可笑、无奈和自嘲三种情绪,用可笑说色空的关系,可笑是对色空关系的超越,而超越正是色空关系的核心和实质;用无奈说生死,这个好理解,无需多说;把波罗蜜念错成菠萝蜜则很有意味,因为诗人并不真的“愚昧”,不会真的不识字,这个自嘲其实是对经典的后现代消解,反而符合禅宗的教外别传的深刻奥义。佛祖的笑不是因为对误读者的可笑来的,而是对于契合本怀的笑,和佛祖拈花摩诃迦叶破颜一笑一样,属于心心相印的一笑。

 

更老一点,诗人就读自己的心经了,这话的意思就是说,人人心中皆有一部心经,自己的心经不是外物,这与佛教的教义一致,其实心即是佛,佛即是心,吾心即宇宙,宇宙即吾心,自己的心经成熟了,也就是佛门的心经已经内化于心,做到这一点,就不再需要执着于纸上的经典,就能做到心性的彻底自由。最后一段,就是诗人对这种自由状态的描述:

 

“再老一些,我读自己的心经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每样尝一点点,一点点就好

于是,观自在,默默地

任神在我心的深处筑巢”

 

观自在就是自由自在的观照自身,每样尝一点点也就是自由随性的意思,这样,神就定了,神就在心的深处筑巢,人生的意义就圆满了。到了这里,诗人诗意的读经,也变成了契合佛教教义的读经。

 

《我的涅槃像一朵荷花升起•洛夫诗选》 洛夫 著  欧阳白 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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