麓山诗话之三:《小隐》
唐·韩偓
借得茅斋岳麓西,拟将身世老锄犁;
清晨向市烟含郭,寒夜归村月照溪;
炉为窗明僧偶坐,松因雪折鸟惊啼;
灵椿朝菌由来事,却笑庄生始欲齐。
韩偓是晚唐著名诗人,被尊为“一代诗宗”,出生于京兆万年。四十五岁中进士,属大器晚成。曾红极一时,在波诡云谲的朝廷斡旋十几年。后屡遭迫害,晚年隐居福建南安,被称为“南安四贤”之一。《新唐书》有他的列传,不过极简。现在网上的资料,竟找不到他半点隐居麓山的痕迹。好在韩偓在湖南的足迹,有他自己多首诗歌为证。
此诗既有陶渊明之淡然,又有孟浩然之清新,之所以名气不如《归园田居》和《过故人庄》,一是诗歌的故事性不强,二是诗歌还不够通俗,三是诗歌并非一气呵成,句与句之间缺乏粘连,且有雕琢之痕。而陶孟两诗晓畅浅白,见性明心,适合孩子吟诵,自然进了课文。韩偓这首诗精致典雅,艺术性更强,适合成人赏玩。
在古人看来,归隐一直是高洁心灵的标配。歌颂归隐,总会被人高看一眼。《归园田居》开门见山咏归隐,并且隐得很坚决,很彻底。《过故人庄》虽一字未见归隐,但归隐的氛围弥漫全诗。既“话桑麻”,还“就菊花”,就是意指归隐生活。从这点来看,《小隐》首联就落了下乘,诗人只想尝试一段隐居生活,“拟将身世老锄犁”。
此诗尽管雅致,可也一看就懂。只是末句用了典故。意思是说,掐椿拾菌,烧作佳肴,生活本该如此,不必背什么心理包袱。可笑的是那个庄子,居然在《齐物论》中宣称万物平等,那人还不得活活饿死?
诗人是说,从此要复归懵懂,去过平静自然的生活。既然这样,他不该嘲笑庄子,而应该全然忘却那些形而上的东西才是。所以将“却笑庄生始欲齐”改为“已忘庄生始欲齐”,意境是否更高一些?
颈联则勾勒了动静两幅极为生动的画面。因为字词组合精妙,使得意象丰富饱满。“炉为窗明僧偶坐”,和尚就着炉火坐下来,究竟是因为炉子暖和,还是窗户明亮呢?如果是因为窗明,说明和尚坐下来要做事情了,比如写诗?作画?读文章?聊天品茗?
这个“为”字,怎么解释才是最精准的呢?窗子的明亮是因为炉火的映照?还是因为主人要借窗子的亮光招待这位不常来的和尚,小火炉才被搬到了窗边?总之,解读起来,很有余味,让人难免要推敲许久。
“松因雪折鸟惊啼”。鸟突然惊啼,究竟是因为看到了雪折松枝,还是听到了雪折松枝?麓山多松,雪力均衡,若有折枝,必非一根。可咔嚓之声,若不时响起,那栖鸟习以为常,也就不会惊啼。这样看来,就只有一种情形了:雪林无声,一鸟飞停,恰好成了压断松枝的最后一点重力。松枝可以说是雪压断的,也可以说是鸟压断的,总之“咔嚓”一声,枝坠雪落,鸟惊冲天,恓惶啼鸣。空寂的山林一时生动起来。看看,多有趣的意象。
颔联也是一幅充满国画意境的动态图,“清晨向市烟含郭,寒夜归村月照溪。”虽是平常生活,但经诗意渲染,美得让人神往。比“绿树村边合,青山廓外斜”可雅多了。要表达两者意境,前者必须由大师精心渲染,后者交孩童随手涂鸦亦可。(《老年人》202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