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苑名家 | 倪文华融冶汉碑汉简

◎ 倪文华

在多年研习汉碑、汉简隶书的过程中，我认真研究马王堆一号汉墓《遣册》的艺术价值，结合隶书创作的实践，不断融会化变汉简《遣册》的丰富书法元素。长沙马王堆一号汉墓《遣册》，保存完整、字迹清晰、风貌多样，是西汉初期汉字从篆书向隶书演进的代表作品，最能诠释西汉初期上承秦篆、下开隶书和八分先河的文字演变过程，具有极为重要的价值。

《遣册》即时书写性强。辛追夫人约逝于公元前一六三年，其子下葬于公元前一六八年。这两个墓出土的《遣册》，其书写状态不同于墓中出土的近十万字的帛书，原因就在于帛书都是事关政治、经济、哲学、历史、天文、地理、军事、医学等方面经典名篇的抄写本，写得规范整饰，而《遣册》是下葬前请书手现场书写的大量随葬物品清单，书写性十分鲜明，蕴含了丰富的书写信息。

《遣册》包蕴书写性元素。汉字书写从甲骨文、金石、钟鼎刻写，到木、竹、帛等材料的墨笔书写，材料的改变极大地影响着书法的书写生态，推动着书法艺术字法和笔法的丰富发展。将《遣册》与秦至西汉初期百年间的简书比较来看，可发现马王堆《遣册》蕴藏了较丰富的书写性元素。点画形态的丰富完善，打破了篆书线性的视觉感，代之而起的是一种具备提按起伏的点画形态，点、横、撇、捺、折、钩等笔法都有完整表现。钩是出现并成熟比较晚的一种笔法，它在自由书写中偶然出现并被固定化，在《遣册》中衣、心、方、有等字中偶然出现了竖钩、弯钩的笔法。

《遣册》用笔提按鲜明，许多字的横画已然是主笔形态，蚕头雁尾的笔形意态已是十分清淅，表明隶书的成熟形态开始出现。用笔多切锋入纸，与竹木纹理的天然配对，因而起笔处多方笔，与碑刻刀法有异曲同工之妙，自然表现出了许多近似楷书的笔法。笔画入纸都呈现出了切锋的笔法，使其书具方整挺拔的气象。结字方面，多左低右高的抬肩造势。秦简古隶大都是往右下倾斜，或者平正端庄，而此册为左低右高，耸肩非常大胆，在汉简中是不多见的，因此具有独特的美学意义。这种结字法在晋以后的，特别是唐人楷书中成为常态，尤以欧阳询楷书达到极则。

《遣册》笔法精妙。汉隶蚕头雁尾的经典笔法，魏晋以后楷书方圆兼用的笔法，行书牵丝映带的精细笔法在《遣册》里面都有迹可寻。既古意盎然又现代时尚，既沉着厚重又痛快灵动，既挺拔劲健又精致婉约，展众技于一帖，集众美于一体。从篆书单一的中锋圆线用笔，到粗头钉尾重按轻提，到提按顿挫方圆兼施，到逆入平出中侧锋并用，到牵丝引带的纤毫毕现，无不显示着书法笔法从简单朝丰富发展。此册中牵丝引带的笔意外露，笔画之间实连暗连意连笔法的生动呈现，其微妙变化可以匹敌晋唐人所作法帖。

《遣册》审美意象丰富。该册对篆书遗意、隶书楷书笔意、行书气息有综合表达，用笔劲健果形态、敢，棱角森挺，爽利痛快，节奏鲜明，已具魏晋笔法之精微与神䪨。结字随字定势，奇正相生，疏密有致，跌宕多姿，鲜明表现出骨气凝重、筋力丰足、刚毅雄健之审美气象。

《遣册》沉着里含痛快，厚重中显灵动，严谨中见奇趣，于隶书创作多有启示。

一是重复字的多样化处理。由于《遣册》一片记一物，物名如鼎、画、漆、资、笥、羹、器、囊、盛、枚、衣等重复出现，最多的笥字多达五十五个，常用的画字多达四十七个，还有鼎、羹等字近三十个。此册在处理这些字时，体现了诸多巧思和精彩的细节变化。

二是汉字原生写法的陌生化视效。此册许多汉字的原生写法，如偏旁移位、结构错位、同形异写等，都与今体书法的书写习惯不一样，让字构出现意想不到的空间变化，产生陌生化的视觉效果。

三是神完气足的书写性表达。书写性是书法艺术最本质的内核。汉隶碑刻因为经过刻工的二度加工和风吹日晒，已不复书写的韵味，因此容易美术化、程式化。而此册却具极强的书写性，这种书写性从其用笔的果断、出锋的率意、点画的呼应、牵丝引带的直露等方面的效果，都有体现。

四是雄健浑厚的书风呈现。此册将篆、隶、楷、行诸多书体元素完美地综合在一起，表现出极高的艺术品质。当代隶书创作中，常将简牍小字放大如拳如碗般大，如何保持流便畅达的书写性，以及表现用笔牵丝映带纤丝毕现的精微细腻，此册可以给予多方面的启示。

五是并笔叠加的现代视觉化。此册许多字在不经意的快速书写中，偶然出现的并笔叠搭，让这些字有了一种现代化的视觉表达。

六是用笔结字的大胆突破。长拖笔虽是简帛书的一个普遍特点，但此册之长笔画却硬朗豪放、掷地有声，其竖如直松，挺拔劲健，曲如虎摆长尾，风啸山林，将书写者握牍挥笔的激情与自信展露无遗。如卑字、绮字的弯钩的重笔斜势，娶字的女字底的大胆右斜下，寿字的修长体势，素字上下结构重心错位，造成极不稳定感，却因起手横画的重墨起到了稳定平衡的视觉效果。

结合我的隶书创作，我在笔法上参碑化简，追求浑厚华滋、雄秀苍劲的笔墨效果。放大书写参以汉隶碑刻的用笔方法，加强简帛书的力量感，在快速挥写中保持厚重，极力避免简帛书油滑、轻佻、花哨的一面。同时，保持用笔灵动，以简洁质朴为上。强化并笔叠加的视觉效果，形成有节律的书写节奏。不刻意表现墨色的变化，用重墨书写，在书写中自然呈现笔墨的丰富变化。

字构上，我接受汉简原生的书写形态，纵横取象，以纵造势；注意字的随势造型，各臻其妙。运用笔画移位、偏旁错位、重心偏移、字素形变、合并构形、增减构形等方法丰富结构表现。该册中有一些字自具独有写法，在别的汉简中都不曾见，如鼎、鹿、华、鸟等字。我保留并运用这些独特的造字和偏旁，于此生发出古朴的情调。章法上，我打破简牍原有形制的束缚，运用当代的章法意识，在不同于简牍的纸张空间里创作。打破汉隶碑刻排列有序的程式化，运用汉简纵横自由的形态，随形布势，大小任意，参差错落，松紧有序，一任自然。对联作品打破字字对应、左右对称的常态章法，长短大小自然生成、相互错落，形成上下联每个字不对称、整体上对称的布局。

风格上，我将汉简隶书与汉碑隶书相结合，形成自己的书写节奏、字样结构、笔墨效果，综合成心意所期的浑厚华滋、古朴劲健、率意奇肆的隶书个性风格。

隶势巍峨，简风浩荡。根深源远，取之不竭。书路漫漫，久久为功。

倪文华，一九六七年十一月生于湖南宜章，祖籍湖南湘潭，大学美术设计专业毕业。现为中国书协会员、中国国家画院研究员，湖南省文联党组成员、副主席，湖南省书协副主席、湖南省书法院副院长，《湖南书法》常务副主编。书法作品先后入展全国第三、四、五届全国楹联展，全国第四届草书展，首届全国书法院作品联展，全国隶书名家邀请展等，曾获湖南艺术节银奖。二〇二三年五月，致简——倪文华书画作品展暨学术研讨会在高剑父纪念馆举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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